第二幕 北方巴黎

第一节 修道院

恩斯特·鲁德尔被几个壮汉半推半拖地拉过拥堵的检查哨,周围的士兵和难民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铁丝网、沙袋与冷漠的面孔飞快地掠过,他踏入了华沙——这座钢铁心脏的城市,正缓缓向他露出獠牙。

领头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随后松开了钳制鲁德尔的手臂。

鲁德尔猛地后退一步,满脸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三人。

“嘿嘿,小子,别装了。”男人轻蔑地瞥了一眼鲁德尔的手推车,又扫视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鲁德尔,随即抬脚狠狠一踹。

推车应声翻倒,几颗沾满泥泞的土豆滚落在石板路上,咕噜噜地滚进人群,有人低声咒骂着躲开,有人默默后退几步。

藏在土豆下面的两个孩子虚弱地滚落在地,挣扎着用细瘦的手臂撑起身体,艰难地爬动,身体颤抖不止。

“杂种!”鲁德尔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两个孩子。然而还没来得及靠近,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扯住他的脖领,将他狠狠拽向身后,随后一道如钢铁般坚硬的手臂从背后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喉咙。另外一人迅速扭住他的双臂,用力反扣,使他痛苦地挣扎着跪倒在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满脸通红,双眼布满血丝,嘶吼着:“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

领头的男人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走近鲁德尔,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阴冷的讽刺:

“醒醒吧,小子,他们早就活不了了。”男人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轻蔑,“看看你自己,别忘了你今天能站着进城,是谁在门口罩了你。如果你还想活命,就乖乖地去把欠我们的债还了。”

男人停顿了一下,冷笑着继续说道:“今晚十二点整,到圣十字街口的‘黑猫酒吧’来,拳击俱乐部的人会在那里等你。记住,不见不散。”

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壮汉突然挥出一记重拳,狠狠击中鲁德尔的腹部。他几乎当场折腰跪倒,剧烈的痛楚令他胃液翻滚,剧烈地干呕着倒在冰冷的泥泞地面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几名大汉不屑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鲁德尔在地上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爬起。他浑身剧痛,头晕目眩,勉强站稳身子,环顾四周却发现老人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显然他们并未顺利进入城市。他轻轻叹了口气,一种深重的无助感压在他的心头。他回头看着那两个骨瘦如柴、几乎半昏迷的孩子,一时陷入了困惑和犹疑。

现在,他身无分文,连填饱自己的肚子都已是难事,又该如何照顾他们?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紧牙关,上前抱起那两个几乎没有重量的孩子,艰难地迈步朝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有人低声谈论,市中心的医院或许还有空余的床位。他心中一阵微弱的希望闪过,便随着拥挤的人群,登上了通往市中心的大巴。

破旧的大巴摇摇晃晃地驶入华沙的街道,车窗外,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宛如永无止境的噩梦。

华沙城内阴冷而压抑。大街两侧破旧的建筑外墙上挂满了民族救国委员会(KON)的宣传海报,泛黄的纸张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墙根下坐着满脸污垢、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目光呆滞地盯着过往的车辆与行人。街头巷尾巡逻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与满脸警觉的雇佣兵,冷漠的眼神时不时扫过人群,偶尔拦下某个形迹可疑的人质问几句。尽管紧张与恐惧如同阴霾般笼罩着这座城市,但表面的秩序还勉强维持着。

“医院……医院到底在哪儿……”鲁德尔低声自语,焦虑地翻看着手中那张斑驳发黄的地图,这是他刚刚趁人不注意时从街头的小贩那里偷来的。他依稀记得小时候曾跟亲戚来过华沙,但如今一切都面目全非:有的道路早被封死,有的则布满了交火后残留下来的深坑与弹痕,宛如一座战争留下的迷宫。

好不容易找到市区医院后,鲁德尔很快意识到自己手里那点兹罗提根本不足以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很抱歉,医疗资源实在有限,我们目前无法为你提供更多帮助。”负责接待的护士礼貌却冷淡地回绝了他的再三恳求。随后,两名戴着KON臂章的医务士兵礼貌而坚定地将他扶出门外,生怕他赖着不肯离开。

走出医院时,他看到门口一名老人蜷缩在担架旁,怀中紧紧抱着一名早已停止呼吸的孩子。

鲁德尔心如刀割,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两个虚弱的孩子一路辗转,来到城北的一座东正教教堂前。

“求求您了,神父,这两个孩子还不到十岁……”他声音低沉,带着微弱的恳求。

年迈的米哈伊尔神父站在门口,眼神温和而疲惫。他已接收了不少逃难而来的难民,礼拜堂里几乎挤满了人。他们疲惫而惶恐地蜷缩在长椅下,或挤在祭坛两侧冰冷的地板上,甚至连几个穿着破烂苏联军服、试图躲避追捕的散兵游勇也被神父偷偷地收留了进来。

“再多两个也不多,”神父微微叹息着,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过,孩子,我们没有专门治疗辐射病的药物,这些药对孩子们的副作用极大……但我们会尽一切办法。”

米哈伊尔神父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决定:“地下室……或许还剩下一些碘片,但必须按天发放。孩子服用碘片的副作用也很大,但我们实在别无选择。”

说完,他缓缓地掏出一个小玻璃瓶,瓶内晶莹的蓝色药片在灯光下散发出妖异的光泽:“这种药是一种合成的镇痛剂……你也可以理解成一种毒品。只有在最糟糕的时刻,我们才会用它让他们走得安稳些。正如你所见,我们所剩无几了。”

鲁德尔默默地注视着神父,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按住神父的手,将瓶子推了回去,声音坚定而平静:“神父,我能做些什么?”

神父神色复杂地望着鲁德尔,叹了一口气,随后塞给他一沓厚厚的兹罗提:

“孩子,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但我需要你替我去一趟在南面的商会市场“黄金”。我订购了新的一批药品,不过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货,不过记住,这些钱远没有货物值钱,你明白该怎么做吧?”

鲁德尔沉重地点了点头,将钞票小心地塞进怀里。

临出发前,鲁德尔按照神父的指示前往教堂地下室取药。

昏暗的烛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灰尘。鲁德尔刚踏下楼梯,便被角落里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一个神色憔悴的男人正瘫坐在地下室角落的旧沙发上,破旧的苏联军服满是泥渍与污痕,眼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失落。

鲁德尔谨慎地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那人的军衔——中尉。

苏联中尉挣扎着坐直身子,用生硬而嘶哑的波兰语低声说道:“年轻人,同志……求求你,帮我个忙吧……”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犹如被砂纸磨过一般。说话间,他试图站起来,却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只能勉强扶住旁边的墙壁。

鲁德尔警惕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中尉有些焦急了,仿佛知道自己身份可疑,急切地补充道:“我明白,穿着这身衣服的我,你很难信任……但现在,我真的别无选择了。”

说着,他连忙从口袋中掏出几样东西:“苏联大使馆……情况不明,很多人都被困在那里……啊,对不起,我叫列夫·斯捷潘诺夫,中尉,近卫第七师。”

他颤抖着将证件递给鲁德尔,证件上的照片和部分机密信息已经被刀片划坏,看不清具体细节。

“我恳求你,去大使馆附近看看情况,然后回来告诉我。”他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褶皱不堪的照片,照片里是个年轻的女孩,笑容明亮纯真,“这是我的妹妹娜塔莉娅,她也在大使馆里,才十七岁……她志愿进去做翻译工作……那天,她出门时还说,晚上会带一罐蜜饯回来……”

斯捷潘诺夫的声音越说越轻,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悲伤而虚弱。

鲁德尔沉默地接过那张照片,借着昏黄的烛光凝视着女孩明亮的笑容,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他轻轻地将照片放进怀中,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中尉,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我尽力。”

听到这句话,斯捷潘诺夫如释重负地靠回墙上,眼中泛起一丝感激,疲惫地低声喃喃道:“愿上帝保佑你,同志。”

鲁德尔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踏上了通往地面的楼梯。推开教堂厚重的木门,外面的街道已被灰蒙蒙的夜色所吞没,冰冷的空气刺进他的肺腑。

鲁德尔拉紧了领口,将身体埋进厚重的外套中,迎着刺骨的寒风,缓缓朝那片阴冷的红色走去。

第二节 黑猫

“黑猫酒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幽幽地闪烁着猩红的光泽,残缺不全的字母伴随着低频的电流嗡鸣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酒吧门面破旧不堪,肮脏的外墙上涂满了污浊的涂鸦,刻意遮掩着内里的阴暗与罪恶。

鲁德尔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门扉,一阵混杂着烟草、廉价香水与劣质烈酒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本能地皱了皱眉头。

屋内并不十分嘈杂,但却充满了暧昧诡异的压迫感。灯光昏暗而迷离,紫色、粉红色与霓虹交织闪烁,仿佛资本主义的腐朽梦境,荒谬地坐落在社会主义废墟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雾与汗臭味,夹杂着隐隐的血腥与绝望。

墙边,几个满身纹身和伤疤、穿着破旧迷彩服的佣兵正靠在一起懒散地打牌,身旁放着一摞带血迹的筹码。他们似乎漫不经心,却又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进门的人,犹如嗅探着猎物气息的野狼。

舞台中央,几名骨瘦如柴的舞女神色空洞地跟随音乐缓缓扭动身体,暴露的猩红与粉色短裙松松垮垮地挂在病态的躯体上,仿佛随时都会掉落在地。

吧台旁,一群剃着光头的壮汉沉默地坐着,面前摆着几杯烈酒,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鲁德尔站在门口,感觉鞋底几乎被地上粘稠的污渍黏住。他谨慎地环视四周,神色戒备。

忽然有人看见了他,嘲弄地起哄:“看呐,我们的见义勇为的小英雄来了!”

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立刻响起。靠墙的几个佣兵纷纷抬起头,带着戏谑和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鲁德尔,仿佛在期待一场血腥好戏的开幕。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角落里缓缓站起。这个男人身高足有两米,魁梧壮硕的肌肉在昏暗灯光下如岩石般坚硬。他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背心,胸前的巨大纹身在昏暗灯光下诡异地闪现着。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直达颧骨,其中一只眼睛浑浊而冰冷,耳朵则扭曲得像是被人打碎后再重新黏合而成。

他朝旁边的一名光头壮汉拍了拍肩膀,对方只是冷淡地抿了一口酒,没有理会。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恢复了自信的笑容,转而张开双臂朝鲁德尔走来。

“正式认识一下吧,小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耳膜,“我叫马泰乌什,以前也是个普通的拳手。”

“普通拳手?哈,全华沙第三!”旁边的几个酒客立刻哄笑着起哄。

马泰乌什没有在意那些嘲笑,只是低头望着自己粗糙而布满老茧的双拳,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看到了吗?”他挥了挥手,环顾四周,“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鲁德尔沉默不语,身体绷紧。

“你不喜欢这里?”马泰乌什摊开双手,“没人喜欢。但在这该死的世界里,活着本来就是种奢侈,尤其是在你上了擂台之后还能爬下来。”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与口哨声。

马泰乌什冲吧台挥了挥手,酒保立刻送来一杯龙舌兰,酒液微微泛着诡异的黄色光泽。他伸手将酒杯重重地按在桌面上,向鲁德尔推去。

“喝了它,小子。”

鲁德尔本能地退后一步,眉头紧锁:“不……我不喝酒。”

他刚想转身逃避,一双巨大的手却狠狠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们新政府的波兰老爷们,就喜欢这种真人秀。”马泰乌什沉重的身体靠了上来,将鲁德尔整个人牢牢压住,冰冷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喝下去,或者死在这儿。你选吧。”

鲁德尔紧咬牙关,短暂地挣扎之后,他抓起酒杯一口气将酒液灌下。灼烧般的烈酒瞬间烧穿了他的喉咙与胸腔。他刚想勉强站稳,却发现眼前开始剧烈旋转,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你们……给我下了药……”他无力地低声说道,脚下一软,倒在粘腻的地面上。

视野中最后看到的是几张模糊而狰狞的笑脸和那扭曲的霓虹灯光,耳边的大笑声仿佛来自另一个扭曲的世界,渐渐地,他的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鲁德尔缓缓恢复了意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脑袋昏沉,身体仿佛被拆散后又胡乱拼装回去。他隐约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随意扔上案板的肉,任人摆布。

几个粗暴的男人推搡着他,穿过一条昏暗而狭长的走廊,进入一间泛着苍白灯光的房间。刺眼的白炽灯从天花板直射而下,令他忍不住眯起双眼。房间中央,一名身穿白大褂、面容苍白瘦削的医生冷漠地盯着他,目光仿佛审视着一头牲畜。

“编号0327,体重75公斤,轻度营养不良,无明显骨折。”医生语气毫无温度地念着检查结果,随即转头朝一旁的人点了点头,“勉强算合格,带去清理。”

话音未落,鲁德尔就被人强行拖到一个简陋的剃发台前。他感到冰冷锋利的剃刀在头皮上刮过,头发簌簌而落,每一下都仿佛削去他往日的记忆与尊严。他身体微微颤抖,手紧紧攥成拳头,却不敢出声反抗。

剃发后,他被推入一间狭窄而蒸汽弥漫的淋浴间。温热的水流如针刺一般冲刷着他满是瘀伤与污垢的身体,刺痛与久违的舒适交织在一起,让他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他闭上眼睛,任由热水冲洗自己的身体,短暂地迷失在片刻的温暖与平静中。他分不清自己是囚徒、士兵,还是一个仅仅想洗净过往的难民。

但热水骤然停止,他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人粗暴地拉出浴室,一双沾满污垢的拳击手套“啪”地扔在他面前的地板上。

“穿上,打一场试赛,”有人冷冷命令,“否则就去清理粪坑——前提是你今晚还能活下来。”

鲁德尔沉默着弯腰拾起手套,缓缓戴上。在更衣室阴冷的灯光下,他独自坐了片刻,心中飞快地回忆着从核爆那天到此刻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他狠狠甩了甩头,逼迫自己清除脑海中的杂念:“别想太多,先活下去再说吧。”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缓缓踏上地下拳击场的擂台。

整座地下场馆人头攒动,空气浑浊而压抑。观众席上坐满了狂热的赌徒与看客,他们疯狂地叫嚷着,还有不少衣冠楚楚的贵族与商会高层,正抽着昂贵的雪茄,神态悠然地审视着台上的两名年轻人,目光如同观看动物角斗一般冷漠而戏谑。

场地中央悬挂着几盏刺眼的聚光灯,擂台四周被铁丝网与沾满血迹的海绵垫包围着,像是一座用暴力与鲜血构筑的牢笼。

鲁德尔的对手是一名神色惶恐的年轻人,头发同样被刚刚剃去,光秃的头皮泛着冷光。他的身体瘦弱,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似乎连拳击手套的重量都难以承受。

主持人在看不到的位置高喊着:“生死之夜!让我们享受今晚的杀戮!”

裁判站在两人之间,毫无感情地宣布比赛规则:“没有热身,没有训练,没有怜悯。获胜者将得到今晚赌注的十分之一;而拒绝战斗或者投降的人,今晚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鲁德尔用力咽下喉咙中的苦涩,笨拙地举起拳头,模仿着过去在电视里匆匆一瞥的拳击手姿势。对面的年轻人叫彼得罗夫,此刻眼中满是恐惧与不安。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仿佛都在问同样的问题:“我们为何站在这个荒诞而残忍的地方?”

然而,他们的问题注定无人回答。片刻的寂静后,一声尖锐的铃声刺破空气,场馆内顿时沸腾起来,人群发出狂热而血腥的叫嚣。

彼得罗夫咬紧牙关,似乎意识到退无可退,猛然挥出他人生中的第一拳。

第三节 生死之夜

鲁德尔坐在黑猫酒吧吧台前,面颊肿胀,嘴角渗出丝丝血迹。他手里握着一杯朗姆酒,甜腻的酒精麻痹着剧烈的疼痛,让他暂时忽略脸上传来的火辣感。他低垂着头,耳边回荡着自己的喘息声和观众席上疯狂的吼叫,仿佛还没从刚刚结束的血腥角斗中脱离出来。

比赛已经结束。

擂台上的海绵垫早已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他的对手彼得罗夫,此刻已经被几个神色阴沉的男人拖下了擂台,不知去向。鲁德尔隐约听到旁边有人低语:“这小子的零件还能值几个钱”,便立刻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想象对方的命运。

“这操蛋的国家。”鲁德尔低声咒骂一句,疲惫地抬手扶住额头,“喔……真他妈疼。”

肿胀的眼皮令他视线模糊,他只能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看到自己手指关节处裂开的伤口正在渗出暗红的血丝。他轻轻攥了攥拳,刚才战斗的每一幕仍在脑海中历历在目,令他心有余悸。

彼得罗夫最初几拳软弱而无力,恐惧与绝望让他失去了准头,只是徒劳地挥动着手臂。鲁德尔稍稍后退,就轻松躲开了。但他脑海中却不停闪现着那些歹徒肆意欺凌自己时的嘴脸,以及两个孩子那无助而虚弱的眼神。

“对不住了!”鲁德尔心中下定决心,本能地抓住一个空隙,奋力朝彼得罗夫柔软的腹部挥出一拳。那一瞬间,彼得罗夫双眼瞪圆,身体弯成虾状,剧烈咳嗽,口中吐出酸涩的胃液。然而下一刻,愤怒与求生的本能又让他疯狂地扑向鲁德尔,双臂像野兽般紧紧抱住对方,死命地扭打在一起。

两人完全没有任何拳击技巧,只剩下最原始的蛮力与本能。彼得罗夫的拳头狠狠砸在鲁德尔的脸上,力道几乎将他的下巴打脱臼,接着又一个低头猛冲,用肩膀顶翻了他。两个人抱成一团摔倒在擂台上,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着对方。

“杂种!”彼得罗夫嘶吼着,骑在鲁德尔身上,一拳又一拳砸向他的面门,每一下都夹杂着疯狂的咒骂,拳头像铁锤一样重重地落下,鲁德尔的鼻梁甚至传出了骨骼细微的碎裂声。

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嘘声与喝彩声,场面逐渐失控。鲁德尔挣扎着,终于捕捉到一个短暂的空隙,侧头闪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拳,随即狠狠反击,拳头准确地击中彼得罗夫的下巴。

“去你妈的!”鲁德尔怒吼着,彼得罗夫猝不及防,下巴被打中,短暂昏了过去。鲁德尔趁机挣脱,拼尽全力踹开对方,摇晃着身体勉强站起。

他以为战斗到此为止了。然而,没有读秒,没有裁判,一盆冰冷的脏水直接泼醒了昏迷的彼得罗夫。这场搏杀,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擂台。

一个身着干练的女士,站在上面的包间里,冷冷的注视着下面的野蛮厮杀。

“吁——”观众席爆发出刺耳的嘘声,似乎对鲁德尔没能立刻把对方解决而感到失望。

“狗娘养的……”鲁德尔咬牙切齿地看着彼得罗夫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红着眼睛发疯般地扑了过来。

“敲碎他的牙!”“十兹罗提押这小子今晚死在这里!”台下的观众狂热地尖叫着、谩骂着,

二人鼻青脸肿、皮开肉绽,鲜血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沾满整个擂台。鲁德尔在这个空隙,眼睛飘过擂台之下。

“亚洲人?”几个亚洲人让他眼中升起些许疑惑。随后目光转向自己的对手。 “伙计……我他妈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鲁德尔弓起身子,紧紧盯着眼前的人,试图尝试交涉,他的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他需要休息。

“啐。”

彼得罗夫看着手中刚刚被打下来的牙齿,随后紧紧看着鲁德尔,没有说话。

场下的人群被刺激到了顶点,开始兴奋地尖叫起来,不少赌徒亢奋地从口袋中掏出各种杂物往擂台上扔去:“快捡起来啊!用这个,结束他!”

彼得罗夫满脸鲜血,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把生锈的小刀,疯狂地冲向鲁德尔:“死吧!去死吧!”刀锋在鲁德尔胸口划出一道刺痛的伤口。

“嘶——操你大爷!”

剧烈的痛楚激发了鲁德尔最后一丝斗志,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角余光捕捉到脚边一把沾满锈迹的羊角锤。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起了锤柄,趁彼得罗夫挥刀的空隙,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头部。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后,彼得罗夫的眼神瞬间涣散,手中的刀具叮当落地,整个人如破布一般瘫倒在地。整个竞技场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又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咒骂。

鲁德尔无力地瘫坐在血迹斑斑的擂台上,羊角锤滑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啪!”

一道重重的拍击声将他猛然拉回到现实。马泰乌什粗鲁地将鲁德尔从吧台椅子上拎起,就像拎着一只瘦弱的小猫。他凑到鲁德尔面前,冷笑着贴近他的脸:“小子,下手够狠啊,哈哈!”

马泰乌什抽出一叠皱巴巴的美金,满不在乎地扔在鲁德尔胸口,纸钞散落一地:“这是今晚给你的一点小甜头,其余的钱就当你偿还今天老子罩你的‘人情费’了。”

随后他冷冷补充一句:“今晚你爱睡总统府还是下水道随你,明天准时回来,不然我们就去找你。”

说完,他粗暴地将鲁德尔一把推开,转身大步走进酒吧深处。

鲁德尔踉跄一步,扶住吧台才勉强站稳。他沉默地弯下腰,将散落的钞票一张张拾起,默默地塞进衣服内袋。他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晨光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华沙如一头巨大的怪兽,在薄雾中缓缓睁开阴沉的眼睛。

第四节 黄金

清晨五点,灰蒙蒙的雾气像是破旧棉絮般笼罩着华沙。鲁德尔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寂静而冰冷的街道上缓慢地走着。他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脸上肿胀的淤青像是提醒他刚才所经历的血腥与疯狂。 “维斯瓦河商会……”他喃喃低语,抬头看了看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可能倾塌下来。这个名字,从没听说过,不过最近摇身一变,变成了整个波兰的动脉,大量的血液——黑色的、红色的——正汩汩地流入波兰。

“以后会怎样呢?”

他心中满是迷茫与苦涩。短短一年前,他还在库鲁夫和一群朋友在邻居家偷喝私酿的烈酒,而今天,他却亲手杀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爸妈……舅舅伯伯们,恐怕都死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想起那个曾去华沙打工的叔叔,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

“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像埃尔哈特一样,飞离这个鬼地方……”

鲁德尔苦涩地自嘲着,心中浮现出阿梅莉亚·玛丽·埃尔哈特驾驶飞机翱翔天空的传奇场景。这个伟大的女飞行员独自飞越了大西洋,而自己却困在了恶臭的箱子里面。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在这个世界里,梦想早已被无情碾碎,在这里,法律是拳头写的。

带着这些混乱的念头,他不知不觉走到了神父交代的地方。

南面的大型市场。

“黄金”。

巨大的霓虹牌匾悬挂在高墙之上,而其一侧,则被人用红漆涂鸦了一条蜿蜒如蛇的河流,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维斯瓦”的字样,像是某种警告,或是笑话。

这座“黄金市场”,早已不是人们熟悉的集贸中心,它更像是一座军营与监狱的混合体。四周是铁丝网和带电栅栏,围墙高耸,看不见尽头。每个出入口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守卫,面容冷峻、毫无表情,他们的眼睛像野兽一样扫视着每一位进出的人,仿佛随时可以开枪。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汽油、枪油、腐烂的蔬菜与血迹混杂在一起,连脚步都像踩在尸水里。污水在地面上汇成小沟,流动缓慢,夹杂着塑料袋、啃剩的骨头和偶尔一两只死耗子。

但即使在这冰冷又诡异的清晨,市场却已经喧闹起来。人们像从坟墓里爬出的鬼影,在昏黄灯光下穿梭、叫喊、讨价还价。摊位上摆满了荒谬而真实的商品——止痛片、自制炸药、瓶装酒精、发霉的罐头、偷来的婴儿奶粉……甚至还有被链条拴住的变异野狗,它们眼睛发红、皮毛斑驳,被标了价格,和货物无异。

这里,是活人之间最赤裸裸的屠宰场,也是死人最后的购物天堂。

鲁德尔站在市场门口,深吸一口气,那股冰冷、污浊又令人作呕的空气灌进肺部,像毒素般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皱起眉头:“这地方……和之前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一边环顾四周,他一边跟着人流走往深处。

他走到入口时,一名守卫抬手拦住:“证件。”

“呃,我没有……”鲁德尔摸出口袋里神父给的订购单据。守卫瞥了一眼他那鼻青脸肿的脸,嘴角浮出一抹嘲弄的笑,语气像刮刀:“没证件?那就滚回你妈肚子里去。”

“该死的杂种。”鲁德尔心中低骂。他试图保持冷静,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也许这些能……改变你的想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兹罗提,递了过去。守卫看也不看,直接甩在地上,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手一样。

“你拿这种垃圾钱来羞辱我?这是我对你这种小混蛋的忠告,在这里,只有美金才算数。你进得去,也买不了半块肥皂。”

鲁德尔涨红了脸,咬着牙捡起地上的钞票,从另一只口袋中抽出自己昨天打赢那场血战换来的钱。他犹豫片刻,抽出一张五十美元的纸币。

“啪!” 守卫眼疾手快地将钞票抽走,像狗闻到血腥味一样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滚进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鲁德尔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杀意,他几乎要掐死眼前这副嘴脸。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默默咬紧牙关,挤入那条通往市场深处的拥挤人流之中。

市场内部已经像发烫的铁皮屋一样吵闹,交易声、咒骂声、拉货的车轮声交织成一锅沸腾的污泥。

鲁德尔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这里简直像个巨大的黑市集散地,各种语言的叫卖声交织成一片,有满脸横肉的军火商正把整箱的手榴弹与机枪塞进车后箱。

有人随手掏出防毒面具、伪造证件、狗皮药膏之类边缘商品,仿佛世界没什么不能换。几个穿着西装的亚洲人正在低声交谈,面前摆放着成堆的毒品袋,贴着阿拉伯文的军用器械上写着‘农业捐赠’,鲁德尔看不懂,只觉里头藏着比枪还危险的东西。

这里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刻板的共产主义城市变成了美国的跳蚤市场。

而几个浑身肌肉的外国雇佣兵,则围着一张“人力与行动资源局 BZLiO 贝泽利奥 ”的招募海报,神情冷漠地打量着新加入的年轻应征者。

鲁德尔盯着手中神父留下的那张字条,手指在工整的字体中反复摸索:“22号……他妈的,在哪?”

他试图向路人打听:“不好意思,22号在哪?”

“滚开,小子。”回应比空气更冷。几分钟后,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巨大的集装箱被铁链紧紧封锁,箱体里传出低沉而诡异的嘶吼声,箱壁上布满了令人心惊的巨大抓痕,铁箱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撞击,铁链猛然一颤,连地板都在低低颤抖。路过的人都刻意绕开,似乎没人敢去想象里面究竟关着怎样的动物。不过总是有人来会光顾,这种“商品”似乎很受一些人欢迎。

“他妈的,22号到底在哪。”他烦躁地摸了摸额角上的伤口。

“在找什么?”

一个陌生声音让他一震。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语气轻慢,却带着十足的兴趣。他身上没有本地味儿,鲁德尔心中立刻警觉。

“我看了你昨天的拳赛,打得不错。”那人像挑选牲口般打量他,“告诉我你在找什么,或许我能带你过去。”

半小时后,鲁德尔站在一块生锈的金属牌前,牌子上潦草地刻着“22”字样。

“我们有个咖啡馆,就在后面。如果你感兴趣可以过来看看。”

“……谢谢,我会记住。”鲁德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鲁德尔一路穿过喧嚣的人群,来到22号摊位前。

“我来取一个包裹。”鲁德尔把收据递过去。

戴墨镜的店主懒懒抬了下眼,又低头仔细核对。

“等着。”

他拖着拖鞋踢踏着走到货架后,从底层拉出一个密封金属盒,啪地搁在柜台上。

鲁德尔接过来,沉甸甸的。他晃了晃,像里面有瓶装药剂。

“小子,不该问的别问。”店主指了指盒子,“你要敢打开……就别想出这门。”

鲁德尔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对方已经别过脸不理他。他叹了口气,抱着盒子开始四处闲逛,心想着也许该给自己弄点防身的武器。

就在此时,一名年轻女孩与他擦肩而过,她面容姣好,金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她烦躁的打量着眼中的一切,满是厌恶与不安,似乎对周围的喧闹与肮脏充满鄙夷。女孩无意间瞥见鲁德尔鼻青脸肿的模样,稍微顿了一下步子,眼神带着些许嘲弄,以为他又是个偷东西被打得半死的小贼。 她不像这里的人,她太干净了。

鲁德尔有些奇怪。她走路的姿态和眼神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像是误入屠宰场的芭蕾演员。 “我应该在这里逛逛,回到修道院之前应该能买些补给品,给两个孩子和神父买些吃的。”

鲁德尔叹了口气,转头离开了摊位区,终于在市场边缘找到了一家简陋的小餐馆。他掏出刚挣来的钞票,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浓汤与一块泛黄的黑面包。这是他几个月来吃到的第一顿热饭,汤汁虽然稀薄,但温暖的感觉却让他差点流下眼泪。

就在他低头吃饭时,忽然听到旁边的摊主正大声呵斥着刚才那个金发女孩

“没钱就别在这儿碍事!”

女孩满脸涨红,正要发作。

鲁德尔赶紧抬手喊道:“别为难她了,她的钱我来付。”

摊主有些不屑的打量了一下他,冷哼了一声,随意的丢了一个铁晚在窗口上,用勺子随意给了一勺肉粥。

“滚去吃吧,吃完你们两个一起滚出去。”

女孩诧异地看着鲁德尔,随后缓缓坐到他对面,有些戒备:“你这么热心,不怕我抢你吗? ”

“你看起来不像打劫的。”

似乎不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

两人沉默片刻,鲁德尔忍不住开口:“你也是逃命来的?”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吧。我正在想办法逃去丹麦,那边应该没被轰炸。”她说着‘丹麦’,像在念咒语,那地方他从未见过,只在课本地图角落上读过一眼

鲁德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丹麦?现在连华沙都这么难出,更别说跨国了。”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望向远方:“不管怎么样,总比困死在这里好……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各怀心事地低头吃着各自的食物,短暂的寂静笼罩着餐桌。

鲁德尔吃得很慢,右侧脸颊的瘀伤让他连张开嘴巴都成了难题。每咀嚼一下,疼痛便如同针刺般提醒着昨夜的残酷。

“这该死的老板好像给我多放了盐,我。。。” 她原本还在挑剔太咸,下一秒却像被什么

东西扼住了呼吸。 贝娅塔的目光越过鲁德尔肩膀,瞥向餐馆门外。几个穿着深灰色长风衣的男人从外面匆匆走过,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与不安。

她立刻放下勺子,匆忙起身,低声说道:“我该走了,今天谢谢你。”

鲁德尔怔了一下,还未回过神来,贝娅塔已穿过狭窄的餐馆门口,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困惑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几个风衣男人的背影迅速掠过街角,融入了城市的灰暗。

“我的了。” 旁边一名胡子拉碴的男人见状,若无其事地将贝娅塔剩下的粥和面包端到了自己面前。

鲁德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剩下的面包艰难地咽下,慢慢站起身,走出了餐馆。

市场外依旧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与枪械特有的金属气息,各色商贩的吆喝此起彼伏,各种稀奇古怪的商品陈列在简陋的摊位上。“机甲配件,坦克发动机,飞机引擎。。。这里还真是什么都可以买到。” 鲁德尔在漫无目的的随意扫视路边所有的摊位。鲁德尔被街边一处武器摊吸引住了目光,老板是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胳膊上纹着已经模糊的前苏联军徽上面的刀痕明显,看来是他自己划花的。“老保罗的工坊”他摊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武器,从老旧的莫辛-纳甘步枪到美式M16应有尽有。

鲁德尔低头看了看自己仅剩的200美金,咬了咬牙,指着角落里一把保养还算不错的M1909左轮手枪。

他轻轻拿起枪,冰冷的枪械触感传入掌心,厚重而踏实。鲁德尔从未射击过手枪,但当他握住枪柄时,心底竟然泛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他天生就该握住它一样。

问道:“这把多少钱?”

老板抬起眼,打量了一番他瘦弱、鼻青脸肿的模样,眼底露出一丝精明的笑意:“你眼光不错,小伙子。这枪可是美国货,虽然老点儿,但结实耐用,一颗子弹就能给挑衅你的杂种后背开一个大洞。150美元,不讲价。”

鲁德尔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日子并不会平静。他犹豫片刻后,还是递出了钱:“行,给我多配点子弹吧。”

老板迅速收起美钞,利落地将枪支和两盒子弹装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祝你好运,小子。在这鬼地方,能开枪就是活着的希望。”

鲁德尔点点头,挎起枪袋时,肩膀的肌肉猛然抽搐,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嘶——奶奶的……” 他赶紧稳住身体,抱紧神父的盒子,迅速离开了喧闹的市场。回程时,他搭上了华沙还在勉强运行的有轨电车。老旧的列车吱嘎作响地沿轨道缓慢行驶,窗外城市破败的景象缓缓掠过,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第五节 药剂师

回到修道院时,神父米哈伊尔正站在门口等他,表情慈祥中透着疲惫。他接过那只密封的金属箱,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没有打开它,很好。”

说着,他熟练地在鲁德尔面前撬开箱子,露出里面一根盛放着暗红色液体的试管。神父举起试管轻轻晃了晃,凝视着里面缓慢流动的液体,“他只给了一支吗。。。”

“这是一种植物提取物,最早出现在乌克兰。你还记得73年的惨剧吗?据说它能抑制辐射……不过,我们能拿到的,大多是仿品,效果对比是聊胜于无。”

鲁德尔有些困惑,但还是默默点头。神父继续说着:“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相信主的存在。直到后来,我亲眼看到了一些事情……”神父突然停顿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复杂而忧伤,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不过他并未继续讲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鲁德尔的肩膀:“走吧,我们先救救这些孩子。”

两人一同进入礼拜堂后方的小房间里。两个虚弱的孩子躺在破旧的床垫上,脸色灰白如纸,皮肤上浮现出一块块紫红色的瘀斑,有的地方已经溃烂。

米哈伊尔熟练地抽取出一点试管中的液体,与其他药剂混合后,小心翼翼地给两个孩子注射了进去。

几个小时后,两个孩子的面色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鲁德尔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希望,却又不确定是否仅仅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此时,鲁德尔终于忍不住问:“神父,为什么你的修道院能收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政府却从不过问?”

神父微微一笑,语气神秘:“孩子,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有时候,即使是最黑暗的地方,也会有光明照进来。”

鲁德尔虽然听不太懂,但他知道神父一定藏着某些秘密,也许自己还没有资格知道。

离开修道院时,街头一阵骚动。几辆军卡停靠路边,政府军士兵押解着一批披泥挂血的苏联战俘穿街而过。他们面色苍白、脚步踉跄,宛如一列行尸。

围观者窃窃私语,有人投来鄙夷目光,也有人默默低头避让。

鲁德尔站在街角,心中百感交集——显然,最近的军事行动正朝着“胜利”推进,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该回去了。”

鲁德尔带着复杂的情绪回到了黑猫酒吧。

这个之前一年之前还是一家餐厅的地方,现在早就变成了糜烂的腐化之地。

推开的门带动门铃叮铃铃的响了起来,周围的几个人看了看来人,头又再次低了下去。墙角发霉的木板缝里淌出水渍般的陈年酒迹,空气中混杂着烟草、汗液、与廉价烈酒的味道,如同被困住的狗窝。

马泰乌什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向他挥了挥手:“小子,过来。”

“该死的,我上次被打的地方还没恢复。”

鲁德尔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马泰乌什今天貌似心情很好。马泰乌什酒意正浓,一手揽过鲁德尔,贴得近得过头,呼吸里混着朗姆酒与汗味。

“你进了这圈子,就别想着干干净净走出去。”

他眯起一只眼睛,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张张旧照片,有老兵的,军人的

“这玩意儿是给死人的,不是给拳手的。”

一股浓烈的朗姆酒的气味扑鼻而来,随后而来的便是一股莫名的臭味。鲁德尔缩了缩身子,不过还是勉强抬起了头。马泰乌什有些醉醺醺的

““我告诉你,小子。”

他声音压得更低,酒气直往耳朵里钻,

“黑猫只是个前厅,外面那些人,想要的远不只是赌金。”

他靠近鲁德尔的耳边,气味更重,声音压得更低:“黑猫酒吧不过是个小地方,我们只是干点拳赛的小买卖。不过波兰很大,很多大人物都盯着这里想捞点好处。我们有自己的教练帮拳手强化训练,今晚之后,我带你去见见这些人。先在这里找个地方休息吧。”

鲁德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马泰乌什随后放开了他,自顾自的又倒上了一杯。鲁德尔的心里很清楚,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未来的日子,恐怕只会越来越难过。

鲁德尔在酒吧后厅那张油污斑斑的沙发上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皮革已经裂口,里面的棉絮散出一股潮湿霉味。他的身体因奔波而僵硬,但意识终究被疲惫击溃,模糊地沉入了短暂又破碎的梦境中。

第二天上午,雾还没完全散去,黑猫酒吧门被人一脚踢开。

“醒醒,小子。”马泰乌什粗暴地踹了他一脚,“来见个‘贵人’。”

鲁德尔迷迷糊糊地站起身,被拖进酒吧最深处的那间“后厅”。

原本堆放酒桶的地方,如今已彻底改造成一间简陋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训练室——水泥地上是斑驳的血迹与锈斑,角落摆着铁质哑铃和拳击沙袋,中央却赫然是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术台,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冰冷刺眼。

“介绍一下。”马泰乌什咧嘴一笑,“这是我们的骄傲——艾达医生。她能把十具尸体缝成一个活人,也能把一个改装成坦克。”

坐在手术台边的,是一个身穿雪白大褂的女人,气质优雅冷漠,金色的头发盘起,一副旧式镀银眼镜架在鼻梁上。她脚边整齐摆放着几只军用药箱和各种编号混乱的注射瓶,气味刺鼻。

艾达撩起手套,冷眼打量着鲁德尔:

“你挺走运,居然能被马泰盯上。”她声音带着轻蔑,“现在华沙一车一车往战场送人,进去三天连尸体都捞不回来。你至少还有机会再打一场。”

鲁德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睛扫过那些药瓶,“你……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马泰乌什笑了笑,忽然一把把他按上手术台:

“别这么婆婆妈妈。放心,她不会让你死。明天你要上场,可不能连一拳都没扛下来。”

“混蛋!放开我!”鲁德尔挣扎着大喊,“你要给我打什么?!”

艾达慢条斯理地掰开一只安瓿瓶,上面写了一些英文字母。

将一管清澈的药剂吸入注射器。她低头看了鲁德尔一眼,语气像在训狗:

“看来你连‘生死之夜’都没听说过?马泰需要喽啰替他扫清障碍,你们是前面的炮灰,明白吗?”

她举起针管,轻轻弹了一下针尖,“先打一针试试看,别动。”

那根针准确地刺进了鲁德尔的左臂,冷意瞬间顺着血管传遍全身。他惊叫了一声,呼吸一阵紊乱,视野开始变得有些发热、眩晕。

“欢迎加入真正的华沙,小拳手。你刚刚为我们赢了50美金的广告费。”艾达推了推眼镜,转过身去,从一旁的钢箱中取出第二支药剂,“如果你能挺住这一针,那么我们还会见面。”

鲁德尔手指微微抽搐,血液仿佛被点燃。他想起神父的话——“这个世界,比你想的复杂得多。”